近日来天气渐冷，数日未见阳光，午后竟开始无声飘落小雨，千万条细丝般，荡漾在半空中，皇城内的镜湖上烟雨朦胧，似笼了一层迷迷漫漫的轻纱。
满目湖光雾色，湖心亭内，宋云舒拢袖静立，抬起眼睛，看向对面正在执笔练字的瘦削男子。
身着紫色锦袍的男子已不年轻，脸上有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，但他身板挺得很直，眼神幽深，不似大病初愈的疲态，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尊贵的气韵。
宣纸上写的是《妙色王求法偈》：生世多畏惧，命危于晨露。由爱故生忧，由爱故生怖，若离于爱者，无忧亦无怖。
练字的男子不是普通人，正而是这皇城江山的主人，坐拥天下的九五之尊。
宋云舒恍惚间想起，听说陛下这几日心痹病又加重了？每至夜间便心悸气短，胸痛彻背，太医劝说不得政务过劳，忧思过度，但皇帝却仍日夜伏案工作拒绝休养，甚不爱惜龙体。
他第一次见到皇帝时，也是在这个湖心亭里。
那时他年纪尚小，被叔父告知有两条路可以选，一条是跟着宋家余下的亲眷一起离开，永远不要再入皇城。
另一条，便是继续留在皇宫，跟着现今的皇帝，他做好了决定，带入宫中后被再三叮嘱不得失礼，只得满心不安地低低垂首，伏跪在地上。
“你抬起头来。”皇帝淡淡开口。
他的声音清冷，犹如身旁这一波澜无惊的湖水。
“朕既答应了宋淮衣，便会护你一生平安。但是，你要替朕做件事，去暗中保护一个人。”
软塌上，新帝萧湛拥着黑色狐裘斜靠，棱角分明的脸庞如刀刻般冷峻，黑眸幽深至极，探不明情绪。
自此以后，听从皇帝指示秘密探查帝姬，接近顾千芊，与她成为同窗，闯入画境崩溃骤然分离后，他一直都在暗处保护她，包括那日她被煜王派出的刺客追杀，在她落水后立刻将她救起……往昔斑驳的时光如叶落纷纷，似东流逝水，眨眼而过，从不停歇。
宋云舒的思绪从回忆中清醒，萧湛放下了手中的毛笔，抬头淡淡道：“听说……闻人倩他们已经追到皇城了？”
宋云舒躬身做礼：“是。所以臣在收到陛下旨意后，没能第一时间将公主带回来。”
皇帝看着他：“生老病死人之常态，朕虽贵为九五之尊，也逃脱不了这凡俗肉胎的命数。朕的身体，你应该也清楚，撑不了太久。”
宋云舒合上眼，没有反驳。
萧湛微微恍神后，扭头看向一旁的字帖：“朕知道你和公主的事情，公主很喜欢你……现下你既有这个能力护住她，朕就放心了。”
“人生短短数十载，倏忽间就已到尽头。有时候你回过头看，会发现原本你以为放下的事情，其实还是那么牢牢盘桓在心头，任你再自欺欺人也躲不掉。”
痴情本身就是一件寂寞的事，倘若无法承受其间的落寞与凉薄，莫不如直接放弃。有时候，做一个执迷不悟的痴人，会比一个漠然寡淡的人更辛苦。
皇帝望着雨雾朦胧的镜湖，念及过往，寡淡的眸中，微微有了一丝光芒：“闻人倩以为瞒得好，但其实朕早就知道千芊的身世，只是内心情怯，不愿打扰。现下，朕自知时日无多，终究还是忍不住，想见她一面。”
“煜王隐忍多年，倒是一番好手段。朕昔年被玉姬夫人所托，须保煜王无虞，他心志坚韧杀伐果断，会是个好皇帝。朕知道他的野心，朕只是累了，也罢了。”
他抬起眼眸，看向苍茫无际的天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