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惟又跟秋酌酒闹了会儿才回房间,回去时一个小奴正在里面补给每月月初发放的月例。那小奴已经在这片侍奴房工作了好几年,与纪惟面上还算熟稔。

    小奴看见他也没停下手上的动作见礼,一边清理床底一边语气轻快地打招呼:“惟大人安,下奴刚刚去取您的配用的时候看见您的置物盒里有封信,下奴就帮您带来放在桌上了。”

    纪惟道了声谢,转身去看小奴说的那封信,庄园与外界基本隔绝往来,收到信还真是件罕见事。他小心拆开封口,从里面抽出了几张似是已经折叠过的纸。在看清纸上内容的瞬间纪惟脸色一变,死死把那几张纸攥进了掌心里。

    慌乱之中的动作太大,手敲在桌面上的突兀声音惊到了一边的小奴。

    “惟大人,您怎么了?”

    纪惟回过神,开口间勉强用还算平淡的语气敷衍了过去:“……没事。”

    小奴看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再出声,当即埋下头安静地继续手里的工作。纪惟把纸浸进桌上的水杯里,随着字迹氤氲开才渐渐平复下过快的心跳。

    那几张纸是他趁着前几天给许家主寄生日礼的机会,夹在递送信息单里送给顾期宁的一封信。侍奴用的电子产品连的都是庄园里的区域公网,无法和外界沟通,有些东西通过大少爷的私网也不方便传递,纪惟就在陈宜离开庄园的那天和他约定了备用的传信方式。

    原先纪惟也不想这么快就冒险送信,但他脱离外界已久,在庄园内又处处受限,这个在外界中最有可能帮助他的人难免让他按捺不住联络的心思。他上次和顾期宁通信已经是五六年前,顾期宁如今怕是连惟生这个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。为了博取顾期宁的信任,纪惟才联系陈宜要他转交这封手写信。

    信封上并没有留下任何印记,有能力截下东西、往他置物盒里送这信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。可是他可以确认刚刚销毁的几张纸就是所有原件,花这么大力气仅为警告他一下,纪惟一时之间也难以想出合理的人选。

    侍奴房小到几乎转不开身,没多久小奴就收拾好房间转向浴室了。纪惟的思绪还是一团乱麻,目光游离间看到小奴手上浴室补给的篮子里有几个花哨瓶子,混在其他透明无标的瓶子中间十分突兀。他神思不属地随意问了一句:“那几瓶是不是送错了?”

    小奴捧着篮子走了过来,“下奴也觉得奇怪,取来后还特意确认了一遍,物制所的大人说没拿错,这是上面吩咐特意采购给您的。”

    纪惟上前拎出一瓶沐浴露仔细看了会儿包装,才从记忆深处挖出一点熟悉的感觉。这似乎是他多年以前常用的,从庄园外的商店里买来的廉价东西。

    世家讲究的很,所有带香味的东西都出自家族世代豢养一脉相承的调香师之手,调香师自有流派,就算用的香随着天气季节日夜更换,一闻还是能觉出所属世家的印记。

    大概他注定上不了台面,比起复杂内敛的沉稳香调,纪惟从前偏偏喜欢这种廉价的甜香。刚到旧宅还有机会跟着时晏临出门的时候,他总是要偷偷买些自己属意的私人用品,时晏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后来规矩重了不能用这些,分配下来的东西香味总是跟屋里当季的熏香一样。纪惟不喜欢这种浑身被打上印记的感觉,就领了低等侍奴用的无味的用品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过去,他现在再闻到工业的桃子味只觉得甜得腻人,滑稽得和周遭一切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之前纪惟还弄不清那封信是谁送来的,现在一看这套一起送来的洗浴用品,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

    ——是时晏临在警告他。

    纪惟在揪紧了心的同时又诡异地松了口气,虽然不知道时晏临为什么突然用这种不温不火的迂回方式警告他,但既然时晏临没有当面把东西砸到他脸上,就代表事情在家主大人那还没有定论。具体事态如何,还要等时晏临出差回来才能进一步试探。

    不过他现在身边还有人,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。纪惟随手把那几个彩色瓶子都拎出来丢进了垃圾桶,转头对小奴带着几分歉意道:“麻烦你再帮我送一套普通用品过来吧。”

    不管这是时晏临给的‘赏赐’还是警告,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安顿在规矩的套子里,当然不会去碰这种不合规矩的东西。

    小奴虽是不解,但是管家大人都发话了,他当即乖巧地点点头应下,还很有眼色地把垃圾桶也清走了。

    纪惟尚且没把湿纸团处理干净,又有个小奴到房门口来寻他,小奴一脸惶恐,说话都说得磕磕绊绊:“惟大人,大、大少爷……您、求您去大少爷那看看……”

    纪惟脑子里乱糟糟一片,显然抓错了这句话的重点:“……大少爷回来了?”